“好人,误解?”
洛伊丝的声音里的暖意,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,瞬间熄灭,只留下一缕因温差而产生的白汽。
“百分之一百的好人,相信我,洛伊丝。”
克拉克说出这句话时,感觉自己的舌头像是被强行植入了某种他不认识的、来自异星的声带。
他自己并不相信这个论断,但为了让这句安抚听上去像钢筋而非稻草,他必须赋予其斩钉截铁的音色。
“你知道我在他和克兰普总统的言论中听到了什么吗?”
洛伊丝问道,她的目光像手术探灯一样,笔直地照进克拉克的眼睛,试图找到一丝一毫的躲闪。
“我大致能猜测得到。”
克拉克维持着表情的稳定,如同在狂风中努力保持水平的陀螺仪。
“是的,”
她开始了,像一位检察官在最终陈词时,逐一呈上那些无可辩驳的证物,
“他把法院比作一个用繁琐仪式搭建的、专门用来延缓熵增的古老温室,认为它除了产出一些中看不中吃的观赏性植物外,对现实毫无用处。”
“他将整个学院派,从哲学到社会学,形容为一个巨大的、依靠内部循环逻辑进行自体繁殖的珊瑚礁,看上去五彩斑斓,实际上早已僵死。”
“他将近几十年来我们努力建立的那些旨在保护弱势的法律和规则,称为‘给一头本应在原野上驰骋的猛兽穿上芭蕾舞鞋的愚行’,认为这只会让它跑不快,更容易被鬣狗捕食。”
“他说,记者这个行业,是附着在社会主动脉上的、依靠吸食恐慌与焦虑维生的水蛭种群。
它们唯一的贡献,就是提醒宿主‘你快要死了’,并加速这个过程。
他认为,它们应该被集体打包,发射到太阳里去进行净化。”
“他还认为,民众群体的集体智力,就像一片在特定季节才会出现的沼泽,看上去广阔无垠,实则深度极其有限。
任何试图在上面建立永久性建筑——比如真正的民主和信息透明——的想法,都荒唐得像是试图教一只阿米巴原虫微积分。”
“天呐。”
即使克拉克已决定要为西拉斯辩护,但在听到这些经过洛伊丝转述的、原汁原味的“西拉斯主义”时。
他的大脑依然像一台被输入了无限循环悖论的计算机,CPU过热的警报声在颅内轰鸣。
“我没办法保持沉默。”
洛伊丝的声音里,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,
“就像汉娜·阿伦特在审判艾希曼后所说的,当整个社会都在默许恶时,思考,并大声地说出你的思考,就成了我们仅剩的、用以抵抗的责任。”
“但是——”
“但是?”
洛伊丝的眉毛扬起,像一道锋利的问号。
“不,洛伊丝,我是说,”
克拉克感到自己的逻辑像是被逼入死角的困兽,只能仓促地撕咬,
“有没有可能……他说的那些,都只是为了迎合克兰普总统?
一种沟通上的拟态?为了更好地达成共识,最终解决问题?”
“他们看起来交流得非常融洽,很有共同语言,像两块失散多年的、带有相同磁极的陨铁被重新放在了一起。”
洛伊丝的视线依旧牢牢地锁定着克拉克,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肌肉纤维的微小颤动,
“这不像是你会做出的辩解,克拉克。过去的你不是这样的。”
“不,我没变,”
克拉克几乎是脱口而出,他感到一种恐慌,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变成流沙,
“但是西拉斯,我必须要为他辩解——他并没有做错。”
“你向我抱怨的每一条都和他自己的发言吻合。
他甚至就是这么教导那位伊莎贝拉小姐的——那个可怜孩子,居然被这样的恶魔荼毒!”
她可不是什么可怜孩子。
克拉克在心里想道。
事实上,他直到现在对西拉斯的评价依然和洛伊丝描述的一致,但是,又不完全一样。
像两幅看似完全相同的画,其中一幅的颜料被换掉了,某些必要的逻辑发生了偏移。
“但他做的没错——风格之外,他和他的公司,他的计划行之有效,他确实在为我们国家做善事。”
“善事?”
“对,我现在是他们的兼职顾问——按照保密协议,我没办法说我的岗位和职责,但我能保证,他们在做真正的好事。”
洛伊丝的语气突然软化了下来,那种咄咄逼人的锐气消退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喜无悲的、近乎绝对的宁静。
“我不是在无理取闹,克拉克,”
她说,“也希望你不要信口开河。”
克拉克掏出他的智能手机——一部曙光牌手机的内部定制版,机身由某种哑光黑的非金属复合材料制成,手感温润,却坚不可摧——并调到了一个界面。
“按我的权限,分享一下已完成的任务列表并没有问题。”
他将手机递了过去,“看看吧。”
洛伊丝接了过去,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划,动作带着新闻人特有的、审视证据般的谨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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