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店大门两侧,两名哨兵伫立着,仿佛两尊失色的雕像。
他们身着的灰色作训服已被汗水浸染,深浅不一。
其右臂鲜红的布条,是这片灰败街景中唯一具有生命力的色彩。
克劳斯观察了他们很长一段时间。
他的耐心,如蛛网般在废墟的阴影中无声地铺开,捕捉着每一个微小的振动。
一直到下午四点整,他们的姿态都堪称典范,脊背挺直,视线来回扫视着近乎空无一人的街道,仿佛在防备着从地平线下悄然升起的鬼魂。
四点零三分,一辆属于顶峰集团的黑色越野车从酒店正门驶离,卡迈克尔身边的顾问降下车窗,并朝他们挥了挥手。
在那之后,他们的纪律便很快蒸发了。
两尊雕像活了过来。
其中一人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包揉皱的香烟,另一人则靠在了满是弹孔的墙壁上。
白色的烟雾从他们唇间逸出,混入周围晦暗的空气。
他们的交谈是断续的,几乎不构成相互间的回应,仿佛只是为了确认彼此的存在,而非交流任何有价值的信息。
克劳斯确认了周围再无其他隐藏的岗哨。
这座酒店安静地躺在废墟之中,而这两名哨兵,是它慢慢闭合着的眼睑。
他扣动了扳机。
枪声并不算小。
消音器无法彻底吞噬子弹脱膛的爆鸣,只能将其削弱、扭曲成一声沉闷的撞击。
但这声响随即被卷入了更为壮阔的背景声中——机枪点射,迫击炮落地的轰鸣,以及无处不在的、细碎如雨点的步枪射击声。
克劳斯的枪声,瞬间便消弭了踪迹。
克劳斯从他的掩体后站起身,将那把陪伴了他许多天的狙击步枪留在了原地。
转瞬即逝的悔意掠过他的心头。
他不该让阿比盖尔独自留下。
他依然承认,这是一把好枪。
阿克塞尔至少在这一点上没有欺骗他:
稳定性无与伦比,故障率趋近于零,精度异常充分,而其威力,则能确保任何被击中的血肉之躯在瞬间丧失所有反抗的机能。
他很可能会死在这次崇高而伟大的行动中。
也许阿比盖尔会需要这把枪。
当然,她会活下去。
这一点毋庸置疑。
他开始移动。
从掩体到酒店,这段将近一公里的路程,他走得很快。
他穿过布满瓦砾的街道,在十字路口拐弯,最终抵达了酒店所在位置。
没有人留意他。
他身上的灰色作训服和右臂的红布条是最好的通行证。
不时有同样装束的起义者从旁经过。
他们大多三五成群,有人向他点头致意,有人则高声打着招呼。
克劳斯对他们做出回应,但目光却隐含着一种化不开的冷漠。
他能辨认出他们。
这些人来自周边靠后的防区,那些至今仍未经摧残与洗礼的区域。
他们的驻地有丰盛的补给,有干净的水,充足的药品。
他们没有为他的防区提供任何支援,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。
克劳斯在脑海中迅速完成了审判。
他们或许没有错,但他们至少没有做出对的事情。
因此,罪责便自然而然地附着在了他们身上。
有罪也就应该死去。
但他又想,他们终究都会死的。
像汉斯,像弗里茨,像感染休克的加农·舒尔茨。
他们谁都逃不掉。
在这里,被背叛和实施背叛常常同时发生,具备相同的意义,相同的结局。
他希望,他确信,这一次,它们会成为同一件事情。
最终,他放过了这群无辜的罪犯,不可思议地,顺利抵达了酒店门前。
他停下脚步,先是扫视了一眼空旷的门廊。
随即,他的视线越过街道,望向身后,穿过一整片街区内层层叠叠的阴影,探查着每一扇打开的窗户。
他不确定是否有人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。
一阵脚步声从背后传来,但他无法分辨那声音的具体来源。
它像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,又像是仅仅存在于他的耳蜗深处。
他不再迟疑,快步上前,将那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拖进了两栋房屋之间的狭窄缝隙。
黑暗与成堆的垃圾立刻吞没了他们。
克劳斯迟疑了片刻,弯下腰,解开了他们臂上的红布条,然后剥下了他们的作训服上衣,搭在尸体旁。
这样一来,任何偶然发现他们的人,都会在第一时间将他们误判为敌人的尸体,从而暂时忽略。
真相总会被发现,但延迟依然是意志的胜利。
他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想些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