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收工收工。”
沈不翳提着竹篮下山时,青云宗山脚的晨雾正被初阳一片片撕碎。篮里装着几株宗门要的“露吻草”,叶面凝珠,稍一颠簸便滚落,像谁来不及落下的泪。他想着早些交差,脚步便比平日快,没留神踩碎了几颗,草汁溅上靴帮,暗绿的渍,像旧年干涸的血。
回宗的石阶蜿蜒,雾退到腰间,他低头数阶,一步一句默念剑诀,以此压住胸口那点莫名的空。空从何处来,他也说不清,自十年前剑断桑雨后,他便很少做梦,可昨夜偏偏梦见了那条废弃驿道——野桑无人,满地紫果被风吹得滚来滚去,像无数没来得及递出的信。
就在第五十二阶,捉弄来了。
一只指尖带粉白桑汁的手从石栏外倏地探出,“啪”地捏碎他篮上符纸,草叶惊飞。接着探出一张脸,杏眼含光,嘴角沾着一点同样的紫,像偷吃了夜色的猫。
“喂,背剑的,你踩疼了我的桑葚。”
沈不翳皱眉,不想理会,侧身让过。少女却不依,脚尖一点,落在他面前,裙袂旋成一朵初开的白桑花。她伸指戳他胸口,留下一点湿凉的果渍,声音脆生生的:“低头赶路,会错过甜东西的。”
他仍不语,抬步欲走。少女撇撇嘴,目光落在他左手——那只手紧攥一条红绳,绳端坠着半枚铜铃,锈色暗哑,却擦得发亮。
“破铜铃也当宝贝?”她凑过去,鼻尖几乎贴上他手背,“借我瞧瞧?”
沈不翳侧身避过,声音低哑:“别碰。这是我最重要的朋友。”
少女眨眨眼,忽然一笑,伸手在铃口轻轻一拂,像拂去一粒尘。叮——铃声短促,却清亮得不像旧物。沈不翳愣住:铃里纠缠十年的那缕煞气,那缕夜夜在剑室嘶吼、如针般刺他神识的魔息,竟在这一拂之下,消失无痕。
他心头猛地一空,仿佛有人抽走了肋骨。篮也顾不得,草叶散了一地,他转身疾掠,足尖点过石阶,身形狼狈得像被猎的鹿。少女在身后“哎——”了一声,足音轻快地追来,像溪石间蹦跳的山雀。
“弄坏了就逃?没礼貌!”她边追边喊,声音却带笑,一点不觉愧疚。
沈不翳奔至半山亭,才想起御剑需平心静气,可胸腔翻涌,真气乱得一塌糊涂。他低头看铃,铃壁锈斑依旧,内里却空荡得能回声。他忽然惶惧——十年里,他靠这缕煞气确认自己仍与阿青相连,如今连这最后的牵连也断了,是他方才哪步踏错?还是梦中那阵风,终于把旧年桑雨吹散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