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营指挥所区域后,脚下的路似乎真的在变好。
他们行走在一条被无数车轮和脚印碾压出的泥泞土路上,但至少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、蜿蜒曲折的锯齿形壕沟。
天空变得开阔,尽管依旧被低垂的灰云笼罩,但视野尽头的景象不再是永恒的被炮火翻犁过的焦黑泥土。
他们看到了歪倒但尚未完全粉碎的树木,看到了残破的、爬满枯萎藤蔓的石头篱笆,甚至看到了远处山坡上,几座农舍的残骸沉默地矗立着,像是巨大而丑陋的墓碑。
炮声被甩在了身后更远的地方,变成了一种持续不断的、沉闷的背景噪音,像是某个患了重病的巨人在天边咳嗽。
空气里的硝烟味淡了许多,取而代之的是潮湿的泥土味、腐烂植物的酸败气味,以及行军队伍本身散发出的汗臭、皮革和金属的混合味道。
这种变化带来了一种奇异的、几乎令人不安的疏离感。对于习惯了在狭窄、压抑的壕沟里挣扎求生的士兵们来说,这种相对“开阔”和“宁静”的环境,反而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。
许多人下意识地弓着背,仿佛随时准备应对来自空中的袭击或看不见的狙击手,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任何可能提供掩护的地形。
卡娜走在艾琳身边,呼吸似乎都顺畅了一些。她偷偷观察着周围的景色,那些残破的田园痕迹,让她恍惚间想起了战前在画册上看到的法国乡村。
但这种联想很快就被现实打断——一具高度腐烂、被野狗或老鼠啃噬过的骡马尸体横在路边的沟渠里,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,提醒着她这里依旧是战争践踏过的土地。
“后方……”卡娜低声喃喃,像是在确认这个词语的真实性。
艾琳低头看了眼卡娜,但没说什么,她的步伐没有丝毫放松,依旧保持着稳定的节奏,目光扫过前方的道路、两侧的田野。
队伍沉默地前行。疲惫像一件湿透的沉重外套,紧紧包裹着每一个人。没有人交谈,只有沉重的呼吸声、脚步声、装备相互碰撞的轻微叮当声,以及远处那永不疲倦的炮火低吟。
大约走了两个小时,带队的布洛中尉示意队伍在一处相对干燥的路边林地下短暂休息。士兵们如蒙大赦,纷纷瘫倒在地,解开领口,大口喘着气。
有人拿出水壶小口喝水,有人则直接仰面躺倒,闭上眼睛,仿佛下一秒就能睡着。
艾琳没有坐下,她靠在一棵叶子落尽的白桦树干上,从口袋里摸出那块昨晚剩下的、已经变得硬邦邦的黑面包,掰下一小块,慢慢地、用力地咀嚼着。她的目光依旧没有停止巡视。
卡娜学着她的样子,也小口啃着自己的面包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林地边缘的景象吸引。那里散落着一些废弃的军用物资——几个空的弹药箱、一卷锈蚀的铁丝网、甚至还有一个被打烂了的行军锅。
更远处,一片荒芜的田地里,突兀地隆起几个小小的土堆,上面插着简陋的、用木板或树枝临时做成的十字架。没有名字,只有模糊的番号,或者干脆什么都没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