字迹很旧,边缘被岁月磨平,但仍能看出是手工凿出来的。他伸手摸上去,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。
“耕者诚。”
他念出声。
这三个字,是他祖父常挂在嘴边的训诫。每逢春播秋收,老人总会带着全家在祖田前焚香祭拜,然后郑重地说一遍:“耕者诚,天不负。”那时他还小,不懂其中深意,只觉得仪式繁琐。如今站在幽深地底,面对这斑驳石刻,才明白“诚”字有多重。
它不是虔诚,也不是信仰,而是一种态度——对土地的尊重,对季节的敬畏,对劳作本身的专注。你不欺骗土地,土地也不会辜负你。
墙角处,有一小堆灰白色的粉末,像是烧尽的纸屑。他蹲下身,捻了一点在指间。粉末很细,一碰就散,但残留的气味让他心头一跳——那是父亲常烧的老黄历的味道,混合着烟杆里的旱烟香。
他忽然明白了。
这些灰,是有人早就留下的。
不是仪式,也不是标记,是证明。证明曾经有人也站在这里,捧土问心,烧纸明志。或许正是父亲,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,独自来到此处,将一年的日历一页页投入火中,向土地许下无声的诺言:哪怕田荒了,人心不能荒。
他直起身,正要继续前行,忽然感觉脚踝一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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低头看去,一缕菌丝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右脚踝,细细的一圈,像戴了个镯子。它不动,也不收紧,只是静静地贴在那里,微微发亮。
他试着抬脚,菌丝随之拉长,却没有断裂。
再走一步,它便跟着延展一寸。
他没甩开。
他知道,这是认可的象征。就像牧人给羊群打上烙印,猎人与山林建立契约,此刻,土地也以它的方式接纳了他。
继续向前。
阶梯终于到了尽头,眼前豁然开朗。
一座巨大的地下空间出现在面前。穹顶高不可测,隐约可见更多菌丝交织成网,散发出柔和的荧光,照亮了一片广袤的“田野”。这里的土地呈现出奇异的深褐色,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雾气,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细雨。田垄整齐排列,沟渠分明,竟与青石镇昔日最繁盛时期的耕地布局完全一致。
而在田中央,矗立着一尊石像。
不高,约一人多高,雕刻极为简朴,甚至有些粗糙。那人影蹲在地上,一手扶犁,一手扬鞭,脸上没有五官,只有一道深深的凹痕,像是常年眯眼迎风的模样。底座上刻着一行小字:
“无名耕者,始于辛丑。”
陈砚走近,缓缓跪下。
他知道,这不是某一个人的雕像,而是所有默默耕耘者的化身。他们不曾留下名字,却被土地铭记。他们的汗水渗入泥土,化作养分;他们的脚步踏遍田埂,织成经纬;他们的沉默,成了这片大地最深的语言。
他摘下一小撮泥土,放在石像前。
然后,他解下背包,取出一把早已锈迹斑斑的小铁锹——那是他八岁时祖父送给他的第一件农具,他曾用它挖出人生第一株红薯。如今,他将它轻轻插入脚下的土地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他说。
话音落下的刹那,整片地下田野的菌丝同时亮起,由墨绿转为金黄,宛如千万株稻穗同时抽穗扬花。远处,传来细微的声响——是水流,正从某处暗渠缓缓涌出,滋润着干渴已久的土壤。
他知道,复苏已经开始。
而他,终于成为了真正的耕者。